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洁癖不要靠近,会变得不幸。

【瓶邪】Don't forget me(17)

17

星期一又是休假。无邪正瘫在椅子上烟雾缭绕、犹豫要不要去教堂看看比较好时,一束浅蓝的花便从虚掩着的门探进来。

无邪已经作好了很多种心理准备:这一次哪怕他带来只死耗子,或者荧光外星陨石,他都绝不会再觉得匪夷所思了。

结果,就只是一束普通的勿忘我花。很小气的蓝紫色,被白塑料纸包着,系了写着字的缎带。

“这是一个书店的老板叫我带给你的。”Lei说着就自然地走进来,眼睛在无邪堆着书、狗粮和烟灰缸的沙发上找着能容下屁股的位置。

无邪匆匆把烟头摁死在玻璃缸里,几乎是下意识地就问:“你付钱了?”

“嗯。”

可怜的娃,被那个人精强买强卖了。无邪怜悯地给他清出一片位置,想想也没有烧什么茶水,又没什么可待客的东西。为了缓解他干坐在那里盯着花的尴尬,无邪走到留声机旁,把指针拨到黑胶碟上。也不知他喜欢听什么,就随便抽了一张《大公三重奏》的老碟。

“这台留声机是我爷爷辈的老古董了。碟子倒是还有新的,留声机是很难再买到了。”

“这屋里的东西都挺老的。”Lei礼节性地环顾了一下,如此评价道。

那当然是因为无邪怡然自得地使用着自己长辈留下的名贵家具,而懒得,或者说是没钱,去添置一些新的。无邪只好打了个哈哈:

“感觉这个镇子,时间都流逝得慢一些。瞧瞧我的朋友们……书店、当铺的老板。我自己呢?一个神父!有时候连我自己都想不起来,自己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Lei定定地注视着年事已高、却奋力工作着的留声机,眼神有点涣散。音乐兀自响了几个小节,他说:“我也是。”

接着就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来。

“该说是同病相怜呢,还是怎样……健忘的人反而会觉得日子过得很慢,真是这样吗?”

“有时候我会觉得,我已经活了很久了。”

“那以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要搬到这附近来。”

“啊……那会常常见到你了。”

无邪看着缩在沙发上、手插在卫衣里的Lei,又觉得这一切并不真实。那个在告解室的另一边的、裹在神秘的黑袍里的青年,就这么随性地要变成路上骑着自行车路过、车筐里还有一捆牛奶瓶的小伙子。像是一颗夺目的流星直直地从天际向自己这一边袭来,可却没有变成一团焰火里的熔岩,而是一颗真正的、孩子想象中的小星星,闪着玻璃般的光彩,刚好可以落在手里。

也许这一切又是梦也说不定,因为自己过于懒散产生的幻觉,或是把真实存在的过去当成了梦境?

Lei又说:

“还有,我想学习神学。像你一样,聆听人的告解。虽然失忆给我带来的全部是痛苦,但是像你一样以此带给人安宁,似乎也很好。”

无邪不由低头失笑:“哇,那不是要和我抢业务了嘛。小花一定会气得要死。我不但自己背叛了自然科学,还把你也拐跑了。”

其实,做神父也不是那样轻松。Lei是外乡人,又没有进神学院。怕是做不成的……但无邪竟隐隐地觉得,他是做得到的。

“我们都是这样……嗯,记不清事儿的人,又都要做什么神父。这不是很可笑吗?那种讽刺的宿命论……。”无邪喃喃自语似地,看着黑胶碟无止境地被指针压住,刻着一个又一个既定的圆圈。

“命运就是命运而已。地球作为一种宇宙中的巧合出现在这里,就像我因为巧合而存在于此一样。这并不是谁的嘲讽,也没有什么值得去恨。”Lei看向无邪,露出认真的表情。

“哈,看不出你还挺讲究科学。来人,把这个异教徒绑上十字架。”无邪嘻嘻哈哈地一把搂住Lei的肩膀,作势往一边拖。

“你也一样。不做神父的时候,你……”

“别说了,我认错我认错。”无邪合着双手,做出求饶的手势。

Lei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卫衣,躺回原先的位置,抬头望向天花板:“我以前,有很多个名字,每一个名字都有一种被评判的标准,有一种勉以为继的生活。你只是有神父和无邪这两个名字而已。这并不是罪过,人就是如此。”

“你还真说得有点道理。我差点就要原谅自己啦。”无邪赞赏地点头。

“现在我又有了一个新名字。大概会用很久吧。”Lei起身把桌上的花束抱过来,手指捻开那条细细的缎带。无邪凑过去看,上面除了赠予的祝福,还写了三个汉字。

“这是汉字啊,怎么读的?”

“张起灵。那一个戴墨镜的老板给我起的,他说我是东方人,起了汉字的名字。”

无邪莫名地有点不爽,摇摇脑袋,也不晓得这不爽是哪里来的:“瞎子就是喜欢整这些莫名其妙的。你喜欢那就这么叫吧,张起灵,张起灵。真难记。”

“你能记得吗?”

张起灵说这话的时候,是一种让无邪觉得他不太可能会有的表情。他似乎有些急切又期待,但又流露出迟疑和试探。就像被人类弄瞎了眼,又循着人的气味小心翼翼地讨要食物的小狗。

“我会记住的。”

“谢谢。”张起灵转过头,又恢复成那种万事与我无关的淡漠表情,“其实几天之前,我还能记得关于你的很多事,但现在都忘记了。我好像很……遗憾。我想就是这样的感觉。”

“你记得起来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很痛苦。”

“那,还是别记起来了。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儿啊。”无邪总觉得不是滋味。

“不……虽然痛苦,我也想记起来。”张起灵似乎直直地盯着眼前的墙后深远的地方,“因为那种痛苦,我觉得我是真实的,可以继续……活着。那就是回忆的意义。”

“所以,”张起灵又转头看着无邪,“我想记住你。但是为什么我希望你也能记住我,我还在想这个问题。”

交响乐沉闷地游曳了一会儿,慢慢搅拌着屋内弥漫着红茶和烟草味道的空气。倏然,轰华绚烂的尾声响起,无邪捧住张起灵埋在兜帽里的脸,慢慢拨开他细碎的刘海,庄重地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神爱世人。只要你悔你的罪,神会宽恕你,给予你一切你想要的记忆——他本该这样告诉眼前这个似乎有点迷茫的年轻人。但无邪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在自己双手中间的、那个人的微笑,让无邪感到,自己从未如此接近神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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