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mmer_impact!

洁癖不要靠近,会变得不幸。

【瓶邪】Don't forget me(03,04)

03

这是一个光线很讨人喜欢的黄昏。平日里冷色调的教堂只有在这时候,才会显现出橘子和芝士的让人好心情的颜色。

那个人比无邪预想的来得早了一些,唱诗班的孩子们还没有离开,远处是朦胧又惬意的孩子们唱圣歌的声音。对面响起摩挲细雪般的响声时,无邪正在把自己的烟头对准小口里漏进来的一泓黄光,对比着那颗橘红的火粒与夕阳。

“你来了。”无邪装作高深莫测地这么说道。他很少有与别人作下这么一个神秘约定的机会,即便是神父也不能。却没意识到自己脸上忍不住露出了戏谑的笑容。

这次一定要看清他是什么样子。啊,不行,这不合规矩。那就至少要握住他的手试试……

但是这一次伸过来的手里,握着一个十字架项链。

无邪顿了一下,立即失去了刚刚不可思议的气势,从那蜡塑般的手掌中拈起它,有点心虚似地大致看了看。上面的铭文是这个教区的没错,看来他也并不是远方来的人。不过重量沉得超出了无邪的预计——想必,不是量产来发给教众的东西。

他自己的那一柄,此时正稳当地压在胸口。这多半是本州的其他教堂的神父才有的东西,但是,这人从哪一方面看来都不可能是神职人员。难不成扮成这个样子,跑来同行评审?

在无邪的想象又要垮向无法预计的位面时,对面的人终于开口了。

“父,我今天没有想起更多的东西。但是午休时,我做了一个梦。”

他没有理会无邪慌里慌张地四处摸索笔记本,播放磁带般机械地继续说下去。

他梦见自己在制作教堂的彩色玻璃花窗,满地的新染了色的碎玻璃,映着蜡烛的光辉,全都像掐了金丝的边线。已经拼合好的部分,缝隙里也流动着金色的细流,好像是这个幽闭房间的其他部分,完全拒绝了光线一样。

也不知拼合了多久,从第一块边角处钴蓝色的天空,再到圣子的襁褓,每一片玻璃合上时清亮的“咔嗒”的一声,轻轻地滴在他大脑的软肉上。直到这个声音,长久地没有响起。

他找不到最后一片玻璃了。圣母的脸上很遗憾地留着一个窟窿。透着黑灰的地面的颜色。

金色的河流渐渐地黯淡下去,蜡烛也见短了。不做完这面墙,他就永远出不了这个房间。他修长的指爬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那片泪滴状的玻璃。

蜡烛像一朵盛开得很狼狈的花,在烛台上瘫作惨白的一团。他知道那火要熄了,却没有应有的急迫的心情。他觉得茫然——是哪一种罪,叫他在此受这样的考验呢?

火灭时,黑暗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吞噬整个房间。幽魂般的荧白色,轻轻地黏在地面。他抬头看见,墙壁上有一个窟窿,框柱一处冰冷的天幕。叫他感到些微寒冷的东风和月光便是从那里进来的。

于是他把这窗立起来,遮住那个窟窿,好让风不吹进来。窗很重,他手指上的嫩皮被扯得涩疼,立好后,他就靠在一旁,轻轻地喘气。他看到被玻璃折射的月光像糖片一样碎在地上,显现出似乎很美味的工业香精的颜色。他还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也在那些规则的糖片中央。影子中间的一块,不知是刚才没有找到的玻璃,还是月光透过那个缺口的投影。

像是一滴白得让人心寒的眼泪。

无邪听得很入神,甚至都忘了记录。那个人开始沉默时,他才窘迫地发现,自己只画了一个黑漆漆的小孩子,眼睛那里留了眼泪形状的空白。

那个人说:“我醒来的时候,看到太阳的底部碰到了地平线。所以我离开这里时,太阳会刚好完全沉入大地。”

说着,他的手慢慢缩了回去。无邪又一阵懊恼——自己又忘了握住他的手。那会是什么感觉?他的手看起来很不寻常。虽然苍白得叫人怀疑他有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血液,皮肤的质感却像个少年,好像握住了什么快要晒干却还未死去的海洋生物。

无邪又一次走神的功夫,那时钟走动般咔嗒作响的脚步声就杳然地远去。无邪猛地意识到什么似地,掀开了帘子,话还堵在喉头。

“你的十字架——”

夕阳的最后一丝晖光,残烛般一晃就湮灭了。映照在十字架上的月光,还带着黄昏的余温。

Lei,无邪看见十字架的反面,隽秀地刻着这三个细细的字母。无邪想,这应该就是那个人的名字。笔划很细,不仔细看就很难注意到。

Lei,很轻巧地一念,似乎都不得不小心翼翼。倘若力道重了一分,也许就会像野兽随意地咬断小鸟的骨头一样,犯下极其野蛮的罪过。

04

Kylin在疗养院的日子,直到九岁时都很平静。除了在他记不得是几岁的时候,两个云游的修士在此歇脚时,对他表现出了强烈的兴趣。

起初,没有人把这当一回事;他们认为不过是没见识的穷男人对那张亚裔小孩的脸有种看奇珍异兽的新鲜感而已。事实上看起来的确是那样,两个修士对Kylin念念叨叨一些音调比念经还奇怪的话,问他记不记得类似的感觉。那些似乎是一些东方的语言。当然,Kylin也和往常一样,没有回应任何人对他能够记起什么事的期待。

小住了几日,两个不招人待见的男人便写了一张长长的字条交给看管这些孩子的老妪,叫她等他长大后再交给他,便互相说笑着离去了。

这张字条并不是值钱东西,也没人能看懂,于是它比那两个男人还要不受欢迎。它被直接扔给了Kylin。他想,也许这是很重要的东西,便慎重地保管起来。每个小孩都有满满一盒子他们早已不记得来历,却很重要的各式各样的小东西。

他来到疗养院那一天,可以说是彻头彻尾的不速之客。离圣诞节只有两三天,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又欢天喜地的时候,包着他的小袄子就很晦气地摆在了那棵光鲜亮丽的圣诞树下。他没有哭闹,也没有睡着,澄清得空无一物的眼睛,望着深远的夜空。

所以,除了叫他那袄子上绣的名字“Kylin”以外,更多的孩子是叫他石头。如果他们记得住的话。

他来到疗养院的第十年那一天,一架飞机落在了疗养院附近的荒地上。

这片荒地是孩子们自由活动的地方,他偶然地听到院里的阿嬷用“放风”来形容这种行为。那的确是荒芜得很可怜的地方,曾经堆放过不少水泥和化工原料,如今它们被移走后,它的表面所能生出的就只是一些黑而黏腻的细颗粒。连从空气和影子里都能找到乐趣的小孩子,面对它居然也无计可施。

如今飞机坠落在这里,反倒好像让死透了的荒地,有了一点活气。那是一架很白,很白的飞机——没有被油烟熏染的部分凝结了晨雾,远远看着像是神气活现的鸽羽。大大小小地碎成几块,一些细小的飞得很远。简直就好像是故意安排在那里的。

Kylin起床时,首先是看到了日历上标注着自己的生日,然后一阵温和的气浪滚来,叫他的头发簌簌地往一边抖着。他看向窗外浓稠的镀着金边的黑烟,正犹豫着要不要把这种异象和自己的生日联系起来,他就被一声骇人的巨响猛击了耳膜,如同某种狂喜的庆贺钟声。

所以他踱步到荒地上时,强烈地感觉到,这一切都像是生硬又刻意地被插进了他的命运。包括碎片散落的位置,醒来的瞬间,都是被拙劣地拼凑在一起的讽刺。

在他之前,已经有一些先锋冲上去探索了。他们在地上寻找亮晶晶的东西或者金属块,最好是可以放进他们小得可怜的储物柜的体积。前来处理的人也到得很快,全都穿着一致又正确的蓝绿色迷彩服。Kylin在等他们把小孩们吆喝出去,但他们没有。于是Kylin明白过来,也许他们和所有人一样——谁都不想管这些孩子。

Kylin像毫不在意地靠近恶虎的小鹿一样,静静地挨着这堆白色废铁的外壳坐下了。他听到对讲机里像被揉成一团又浸在水里一样的声音此起彼伏,看着迷彩服们将成功肢解的部分装进崭新的蓝白盒子里,蚂蚁般攒动地忙碌着。

燃油耗尽了,所以万幸没有起火爆炸。Kylin听见的是这个说法。他从百无聊赖中清醒过来。果真刚才,和“死”是那么近的吗?在他知道自己生日的顷刻,一块被气浪生生撕开的承重板将像是嘲弄他一般击中他的前额。有人来搜寻时,他只有一只手会伸在外面,像一只海底的软体白海星,极其吃力而缓慢地蠕动着,而谁也注意不到。这的确是在嘲弄他——

让他确定这从头到尾都是专为他设计的嘲弄之处是,他在作着这样的想象的时候,看到了不远处的白布覆盖着一团久久没有人去动的物件。只有一只勉强能被辨认出是人类的手的东西,故意隐匿似地露在外面。

Kylin边向那东西靠近,边辨认着究竟是不是梦境。这一次的梦并没有什么反常之处,既没有倒挂在天上的都市,也没有眼睛流着褐色机油的天使,如果军方的小型飞机坠落在疗养院附近还不够反常的话。他蹲下来,握住了那还残留着不少新鲜的皮肤和焦炭的手。一种奇妙的不属于活着的人的温热传递过来,他低头凝视着,那只手上奇长的食指和中指。这并不是很常见的特征,Kylin所知道的另一个这样的人,就是他自己。

那是一只可怖的手,白惨惨的骨和绽开的肌肉糅杂在一起,其中还有令人不安的尖利的碎片,刺着Kylin越握越紧的手掌。他想要大喊,想要掀开这张白布来确认什么东西,尽管白布里的东西似乎已经碎成了并非人形的几块。一些与他绝缘的感情,在他的胸腔里很快地长满、涨破,引起令人呕吐和目眩的高压,滚烫地在他冰冷的心壳上研磨着。

“爸爸?”

骨的碎片刺破了Kylin的手心。他的血液渗入飞行员曾经的手里,又缓慢得如流泪般滴下,在荒地冷褐色的土壤上留下稍纵即逝的痕迹。

他于是相信了,神是在什么地方存在着的。神对他所不中意的人,进行最匪夷所思的嘲弄,将他的现实和梦境变得一样荒诞不经又无聊透顶,让他在无尽的怪诞和迷思中,失去人所应有的爱欲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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